陸衍諶給她遞了眼鏡之後就掩上了門。

輕舟趴在門板上聽外頭的動靜，居然祥和到一點聲音都沒聽見，她頻頻看時間，快半個小時了，這不是耽誤她回家睡覺的時間麽……

她往墻上靠過去，片刻怔然之後，擡起目光環視著這間主臥，線條簡練，色彩單一，卻極具設計感，和外面保持了一致的性冷淡風，連椅子的線條都顯得不那麽柔和。

輕舟註意到墻上掛著一幅油畫，遠遠看過去是一面朦朧的街景，色彩濃烈，繁華似錦，但不知道畫面上做了什麽處理，濃烈之餘又顯得隱晦，行人匆匆，恰如其分地融入了景色當中，只有街邊一道白衣黑褲的背影尤其突兀，像硬生生安插進去的人物。

她走近了去看，那道背影在整個繁華喧囂的街景裏，既渺小又醒目。

世間盛情，獨他格格不入。

身後的門開了，陸衍諶看見她站在那副油畫底下怔怔發楞，笑道：“喜歡那幅畫？”

輕舟回身看過去，遲疑著又去望那副油畫，“這個是你畫的？”

陸衍諶靠在門邊，“嗯。”

輕舟安靜了一會兒，忽然問：“你姐回去了？”

他又“嗯”了一聲，“小孩在隔壁屋子，剛哄他睡下。”

輕舟笑了，“你還會哄小孩睡覺？”他自己都需要人哄吧……

陸衍諶跟著笑，“你需要的話，我也以哄你睡覺。”

輕舟扭過身，目光再次落在那道顯得疏朗的身影上，她心裏莫名地感覺這個背影是——沒來得及細想，忽然“啪”一聲，眼前瞬間被黑暗籠罩。

“……”

陸衍諶把燈給關了。

輕舟僵在原地，看不見四周也聽不見任何動靜，不知道他搞什麽鬼……

他悄無聲息地貼近她的背，掌心扶著她的兩肩，把她推著往前走。

輕舟看不見眼前的路況，也不便掙紮，任由他領著，往前走了一小段才停下來，接著她聽見“嘩啦”一聲，是窗簾被拉開的聲音，落地窗外的月光急匆匆地撲進來，如水銀瀉地。

居高臨下，她看清了窗外的燈火萬家。

陸衍諶就站在她身後，胸口輕輕貼著她，擡起右臂撐在了落地窗的玻璃面上，小聲說：“你看看那些窗口，覺得像什麽？”

輕舟想了一想，“像鍵盤上發光的按鍵。”她說完，忽然改了，“應該說像一首詩。”像每頁紙上，豎向排列的詩行，不長不短，卻餘韻悠長。屋子裏一陣沈默，她的視線移向他撐在玻璃上的手臂，問：“你覺得像什麽？”

他的嗓音從她耳邊幽幽傳來，“像眼睛，窺探私密的眼睛。”

輕舟輕笑，“我之前讀過一篇散文，說‘春天要從窗子裏去看，就像一幅畫配上了畫框。’這麽說的話，窗子的確是眼睛，但窺探私密的，是窗子裏的那個人才對。”

陸衍諶柔柔一聲哼笑，“但凡不能從正門而入的人，都可以從窗口進去，比如小偷，一旦打起那扇窗的主意，那就是賊心昭然若揭，又比如——”

他停頓。

輕舟微微側臉問：“又比如什麽？”

他湊近，附著她的耳朵低聲道：“比如情人，既入了你的窗，就表示這人入得了你的眼。”

說什麽亂七八糟的……

要不是她行得正坐得端，她還以為他是在暗示她朝三暮四。

輕舟問：“你到底想說什麽？”

陸衍諶微微側著臉，吻著她額角，說：“你要是願意，我屋子裏這扇窗隨時歡迎你過來賞月。”

這不就是……

讓她在這裏過夜麽？

輕舟扶額，“你……有話直說。”兜這麽大一個圈子不是他的風格。

陸衍諶笑，“直說我怕嚇到你。”

說的也是。

輕舟楞了一會兒，忽然笑了，轉過來面向他時，背往落地窗靠了過去，開口才剛說了個“你”字，門外一陣敲門的聲音。

“舅舅！我醒過來啦！快來把剛才的故事講完！！”

陸衍諶看著她，幽幽地嘆出一口氣，“今晚你在我屋裏睡，我過去陪他。”

輕舟應道：“……哦。”

陸衍諶目光清幽，像暗夜裏的貓，忽的促狹一笑，溫熱的呼吸掠在她的眼睫，“如果你想——”

她別開目光，“你快去。”

他還笑著，忽然湊近，擡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，“晚安。”

——

這張床太大了，足足能容下三四個人的位置，輕舟不喜歡睡大床，她屋子裏的那張床大小合適，正好容得下一個半人。

還有這屋子，缺兩朵花。

把花瓶一放，絕對生機勃勃。

陸衍諶記掛著隔壁的輕舟，故事講得前不搭尾。

陸亭昱問：“上山捉妖的不是和尚麽？怎麽變成太白金星了？”

陸衍諶“嗯？”了一聲，趕緊圓回來，“哦，忘了說了，和尚是太白金星的轉世。”

陸亭昱又說：“太白金星是修道的呀。”

陸衍諶往他腦門敲了一下，“自古佛道親如一家，你是不是想搞分裂？小小年紀心術不正，今晚好好反省，自己睡。”

陸亭昱一只手捂著腦門，一只手趕緊把住舅舅的手臂，“不行！我怕妖怪！”

聞言，陸衍諶從拖櫃裏拿出一張紅色的平安符，往小孩腦門上一摁，將他摁回床上，“拿著它，保你遇神殺神，遇佛殺佛。”

“不行！”陸亭昱趕緊從床上爬起來，抱住他的大腿，“媽媽說舅舅長得太帥了，房子很容易招來女妖精。”

“女妖精？”陸衍諶扒著小外甥的手，“臭小子，給我放開，我現在就去找你媽算賬！”身為人母，說話能不能靠點譜？憑什麽在小孩子跟前損他清譽？

“不放不放不放！！”陸亭昱大喊。

“我特麽，”陸衍諶青筋突起，“尿急！！”

陸亭昱猛雙手一縮，怕他尿自己一身。

陸衍諶指著他，半天無話可說，轉身出去，拐進了浴室。

隔壁輕舟：“……”

隔音效果可能需要改進一下。

——

第二天，輕舟起了個大早，她原本是打算趁著一大一小還沒醒，給他們煮一鍋粥，把昨晚的湯拿出來熱一下再偷偷回去的，沒想到一開門，陸衍諶就靠在門邊上，沖她笑，“嗨。”

輕舟微微一驚，下意識就問：“你怎麽醒了？”

他反問：“我怎麽就不能醒了？”

陸衍諶往她那邊走了兩步，將她趕回屋內，隨手把門一推就關上了，直把她往床邊逼過去。

輕舟瞬間領會到他的意圖，情急之下找了個理由：“我還沒刷牙。”

陸衍諶站定了，慢慢彎腰，拉開床頭櫃上面一層，拿了一支新的牙刷出來遞給她，“我知道，我不正要給你拿工具呢麽？”

輕舟快速心算了一下，估摸著自己的臉大約有九分熟，她垂著腦袋伸手接過來，說：“謝謝，你……真是無微不至。”

簡直擡不起頭來！

浴室裏，陸衍諶又給她遞了一塊新的毛巾，“牙膏和漱口杯用我的，反正……”

輕舟扭頭看他，“什麽？”

他笑，“親都親過了。”

這一大早的！輕舟說：“你，回避一下。”

他點頭，轉身出去了。

輕舟從浴室裏出來就直接去了廚房，十分驚奇地發現他居然把粥給煮好了，那一鍋雞湯架在了爐子上，看樣子也是熱好了的。

陸衍諶正拿著個碗給她盛粥，“我第一次煮，你賞個臉試試。”

輕舟端著碗走進客廳時，和剛從屋子裏出來還睡眼惺忪的陸亭昱撞了個正著，生活總是那麽出其不意……輕舟沖他幹幹一笑，“你好。”

陸亭昱眨巴眨巴眼睛，張大嘴巴指著她喊：“女妖精啊！！”

話音未落，腦門先吃一記爆栗。

陸衍諶淡著臉說：“看清楚了，這是小仙女。”

輕舟：“……”

餐桌上。

陸亭昱埋頭喝粥，時不時擡一眼去觀察旁邊的小仙女。

輕舟捕捉到他好奇的目光，看了過去，他又慌慌張張地垂下眼睛，她問：“你想說什麽？”

陸亭昱先是把目光投向自己舅舅，陸衍諶懶懶散散地靠著椅背，對著他挑眉一笑，他才看向輕舟，說：“仙女姐姐。”

輕舟趕緊打住他，“叫姐姐就行了。”

陸亭昱問：“姐姐是舅舅的女朋友麽？”

輕舟看了坐在對面的那位舅舅一眼，接著對小孩笑了下，“你還知道女朋友？”

陸亭昱說：“我讀三年級了。”

輕舟驚嘆：“哦。”

陸亭昱掩著嘴小聲告訴她，“媽媽說，舅舅家裏經常有女妖精過來。”

輕舟：“女妖精？”

陸衍諶敲敲桌面，“你媽說的是你舅舅我長得帥，容易吸引女妖精上門，流言蜚語就是像你這樣掀起來的。”

陸亭昱沒搭理他，繼續說：“我每次來舅舅家裏都害怕碰見女妖精。”

陸衍諶嗤笑，“放心，哪一個女妖精只要見了你舅舅都不會看上你，再說了，迄今為止我家裏就來了一位仙女，也是看上我的。”

輕舟說：“對小孩子胡說什麽呢？”身為人舅，一言一行能不能起正確引導作用？

陸衍諶一臉意味深長，“我胡說了麽？你沒看上我麽？”

這話，輕舟著實沒辦法當著個小孩的面接下去，於是沈默，看都不好意思看他一眼。

陸衍諶志在必得的笑容倏地一收，坐不住了，“為什麽不說話？”

旁邊的陸亭昱“噗”一聲，張嘴：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陸衍諶伸手把他的嘴巴給捂上，眼睛盯著對面的人，似笑非笑，“說話。”

輕舟笑了笑，打著商量，“咱們換個時間換個地點再談這個可以麽？”

陸衍諶把小孩的臉轉向她，“現在，告訴他，你看上我了。”

輕舟：“陸衍諶，你幼不幼稚？”

陸衍諶：“我承認我幼稚，你敢承認你喜歡我麽？”

輕舟對上他的視線，卻發現他是認真的，她不由得想起他房間裏的那副油畫，那個背影——忽然一股沖動上湧，她站起來，伸手擋住了小孩的眼睛，隔著一張餐桌的距離傾身靠近他。

按照自己的預想，她俯身湊過去時，可以剛剛好吻住他，然而……

現實冷不丁把她掀了個四腳朝天。

她，夠不著。

旁邊的小孩大叫：“啊！我要看！！”

陸衍諶沒忍住低低笑出了聲，而後說：“我來。”

他剛湊過來，小孩剛好扒開了擋在眼睛的那只手，對眼前的一幕張著嘴驚嘆。

被小孩圍觀，輕舟的臉蹭一下，紅了。

***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我默默瞄一眼字數，寫了春和夏，再來個秋就差不多了。

隆重感謝以下投雷小仙女——

【呵呵】雷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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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24412827】雷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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